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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月20日，李果果收到明信片一張。
12月21日，李果果收到明信片兩張。
一直到12月27日，李果果每天都能收到一張或者兩張明信片。每次收到明信片，李果果都會用很尖的聲音叫：“YE，我又收到明信片了!”接著，她就要拍一下同桌許靚子的胳膊，等許靚子不情愿地把視線拉到她臉上，她便眨巴著眼睛雙眉舞動，“瞧，我又收到明信片了，我快幸福死了。對了，你收到了嗎?”
許靚子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黯淡無光，語氣倒是滿不在乎：“沒有啊，一定要收到嗎?”
從12月20日到12月27日，李果果和許靚子的對話基本上都有這一段。
這幾天里，班里大多數同學都陸陸續續地收到了明信片，有來自長輩的，來自表兄妹的，當然，更多的是來自本班同學。你寄我，我寄他，他寄你，大家陶醉在新年的聲聲祝福里。據不完全統計，漂亮的女班長，每天都能收到五六張明信片呢。
當然，收到明信片那是別人的事情。許靚子反正從來沒有收到過一張。爸爸媽媽不會有心情寄給她，他們早出晚歸在廠里賣命;班里，她也沒有什么朋友，只有李果果算得上親密一點。有時候她挺煩李果果的，特別是李果果不知道什么目的總要懷疑許靚子名字真實性的時候。
“你從小就是這個名字嗎?”
“當然。”
“你爸爸媽媽取的名?”
“當然。”
……
她曾想過買幾張明信片先寄給人家，人家出于禮貌總得回寄吧，可一張明信片要一元多，10張就是15元，她又著實舍不得。
她的滿不在乎當然是裝的，有一天她在百字心情日記里寫道：
12月23日心情：灰
圣誕節快到了，接著是元旦，教室里總有人在高聲嚷著“我收到明信片啦。”我知道有的同學在短短的幾天里已經收到幾十張明信片了，同桌李果果也收到了很多張。我一張都沒有收到，雖然表面上很堅強，其實我心里挺酸的。為什么我一張明信片都收不到呢?我想了想，原因無非就是：這世界上愛我的人和喜歡我的人太少了。
這時，李果果又在她耳邊聒噪：“靚子，你知道嗎?我一共收到了18張明信片呢。”許靚子心里“哼”了一下，想，又吹牛，不過沒有忍心揭穿。
“靚子，你有沒有收到明信片?你真的一張明信片都收不到嗎?要不然，改天我寄一張給你。”李果果是真心想寄。
“才不要!”許靚子喊道，“你要是敢寄給我，我就敢撕掉。”許靚子這么一喊，她覺得自己的自尊心終于被保住了。
李果果和許靚子同桌了快5年，現在是六年級的學生。她倆個子差不多，一直坐在教室最后;成績不相上下，如果李果果考41名，許靚子大概就是39名，如果李果果考76分，許靚子大概就是78分;李果果比許靚子白些，瘦些，眼睛大些，鼻梁挺些，家景也好些。她們在班里都是不起眼的角色，李果果啰唆，性格有些潑辣，許靚子悶悶、蔫蔫的，喜歡偷懶，再加上成績末流，所以都沒有什么朋友。
于是兩人勉勉強強成為一對朋友。
12月28日早上，許靚子收到明信片了!而且，竟然是5張!她拿著一小疊明信片，幸福得暈乎乎的，差不多要喜極而泣。
“李果果，我收到明信片了，我真的收到明信片了，真是沒有想到，我也會收到明信片啊。”許靚子情不自禁搖著李果果的肩膀嘮嘮叨叨，“更沒有想到有5張呢。我都不敢相信這是不是在做夢。”
李果果暗自驚詫，她努力裝得平靜：“還不快看看，是誰寄的?”
許靚子閉著眼睛一張一張把明信片親了個遍，然后慢慢抽出一張，念道：“你是個善良的女孩，善良的女孩最可愛。祝你在新的一年里越長越漂亮。——關心你的同學。”
“沒有署名?”李果果問道。
“就是‘關心你的同學’。”許靚子說。
李果果突然特別想笑，她斷定，明信片就是許靚子寄給自己的。
“在新的一年里，你的學習成績一定要進步哦!——你的朋友。”許靚子已經接著往下念，她的那張有些黑有些胖的臉紅撲撲的。
所有的明信片都沒有屬上真實姓名，這更堅定了李果果的猜測。李果果忍不住“咯咯咯”笑起來，一邊笑一邊拿過許靚子的明信片，一張張瞧過去，這一瞧，她便明白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。因為那上面的字跡各不相同，更不可能是許靚子的“杰作”。
“果果，你說會是誰寄的呢?關心我的同學，我的朋友，喜歡我的人……我從來不知道，班里有這么多同學在乎我呢?我幸福得快要死了。”沒錯，許靚子肉嘟嘟的圓鼻頭都幸福得發紅了。
12月29日早上，許靚子又收到了3張明信片。
12月30日，她又收到1張明信片。
12月31日，她又收到了2張。
每一張明信片都漾著滿滿的祝福，許靚子陶醉在滿滿的新年祝福里，全身散發著少女特有的快樂和活力。
是誰寄的，又有什么重要的呢?重要的是，許靚子如此驚喜地發現，原來自己的身上有這么多可愛的地方，重要的是班里有這么多人悄悄地關心著她。這已經足夠她幸福很久了。之前，她是那么悶悶的一個人，難道不也是因為自卑嗎?
而李果果再沒有收到明信片，深切感受著同桌的幸福，她的心有些酸酸的。有羨慕，有嫉妒，有大大的問號。
元旦過去，明信片的熱潮也迅速退去。有天下午輪到李果果和副班長鐘欣做值日。
“你發現沒有，許靚子是不是變干凈了，愛學習了?”鐘欣問。
李果果點點頭，沒錯，許靚子是變了。以前喜歡睡懶覺，一睡遲了，頭發也不梳，亂糟糟的就直奔教室，眼角偶爾還粘著眼屎，人本來就不好看，又加上邋遢，所以人稱“許恐龍”。現在她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凈，做作業也快了，上課還會舉手發言，而且特別愛笑，似乎連人都變漂亮了。這些變化好像是在收到明信片之后開始的吧。
“真是沒有想到，區區幾張明信片會有這么大的作用。”鐘欣說。
李果果有些困惑。
“我告訴你，你要保密啊。”
“一定。”
“那天，章老師把我們班干部叫到辦公室說，許靚子在日記里寫多么希望能收到一張明信片， 于是我們便秘密約定寄明信片給她……一開始我不太樂意，可是后來看到許靚子收到明信片的開心勁兒，我也覺得好開心。原來幫助別人，帶給別人開心是這么幸福的一件事情。”
“一定要保密哦。”
“一定。”
李果果的心撲騰得很快，她有一種很強烈的沖動，就是馬上告訴許靚子實情，誰讓她那么得意呢。這件事盤旋在她腦子里害她當晚失眠，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保密。她想，真的說出來，許靚子一定會受到很嚴重的打擊吧。
元旦放假回來后，班里的女生就流行剪娃娃劉海，就是把劉海順著眉毛剪得齊齊的那種。很多漂亮女生都剪了，李果果也剪了。有少女的嫵媚又有娃娃的可愛，有一天，許靚子也忍不住剪了娃娃劉海。
李果果快人快語，嘻嘻笑道：“你的臉這么大，不適合剪這種劉海，哈哈，東施效顰。”
許靚子本來就不自信，聽她一說，便惱羞成怒，口不擇言了。
“你才是東施呢，你臉上長那么多雀斑，劉海一剪齊，就更顯眼。”
李果果的臉騰地紅了，一顆顆雀斑似乎也跳起來。許靚子兀自收拾起抽屜，李果果一眼瞥到那幾張明信片，出于一種報復心理，她嚷道：“你這些明信片，不過是別人廉價的同情罷了!”
“啊?”許靚子一時間聽不懂。
“我跟你說明白好了。你不是寫過一篇‘多么希望收到明信片’的日記嗎，章老師看了，就吩咐班干部都要寄一張給你，班干部們不能違抗命令當然要給你寄啦。你說，這不是同情是什么?”
李果果說話大聲，引來眾多目光，在這些目光的聚焦中，許靚子突然吼起來：“我才不要同情，不要!”她抓起明信片，開始用勁撕扯，因為抓不穩，有幾張滑到了地上，她便撿起繼續撕。她的門牙咬著下唇，眼眶里濕濕的東西久久不落下。
最后，許靚子好像用完了全身的力氣，頹唐地趴在桌上，腦袋埋得很深很深，雙肩顫動，卻聽不到哭聲。李果果一動不動地站著，滿眼慌亂。
良久，她蹲下身，撿起地上的碎片，一片不落，統統裝進一個小塑料袋里。
后來，許靚子看李果果比陌生人還冷淡，她的目光飄飄忽忽，從不落在李果果的身上哪怕只有半秒鐘。她又開始睡懶覺了，隔三差五頂著個雞窩頭急匆匆地奔進教室，不是作業忘了帶就是沒有做，上課懶懶地趴著，三番五次被老師呵斥。
李果果眼神憂郁，她第一次覺得，許靚子其實就是她生命里一個很重要的朋友，失去她，她會心痛。
有一天許靚子像往常一樣打開抽屜，抽屜里躺著的一小疊明信片灼了她的眼睛，正是她曾經撕碎的那些，用無數的透明膠布裹著。她愣著，李果果說話了：“為了它們，我每天都用功到12點，請你原諒我吧。”
許靚子沉默著。
“如果還不能原諒，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。我收到的那些明信片，都是我自己寄給自己的。”
許靚子看住了李果果真誠的眼睛，這是許多日來第一次這樣看她，她覺得心里的冰雪“嘩”地融化。眼前的這個女孩，是和自己一樣的，一樣的落寞，一樣的自尊。
許靚子說：“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，我小時候叫做許美菊。”同時她的心里默默地說，
“李果果，今年我給你寄明信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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